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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第六區的Saint-Sulpice |
在巴黎的日子,我喜歡逛塞納河 (Seine)左邊的第六區,該區以其優雅和永恆的魅力而聞名。這裏的特色是狹窄的街道,一列列的舊書攤和到處都是咖啡館而馳名世界。有著名的文學咖啡館,例如和Les Deux Magots 和 Café de Flore。
第六區有很多隨意擺設在石板路上的舊書攤,這些舊書攤和咖啡店如同散落在時光中的珍珠,閃爍着一種浪漫的光芒。當晨曦輕柔地灑在第六區着名的Saint-Germain-des-Prés街道上,微風帶着咖啡的香氣,混合着紙張的墨香,撲面而來。漫步在這些充滿歷史氣息的小巷中,彷彿置身於一幅溫暖的油畫,靜謐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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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第六區的舊書攤 |
那些古老的書攤擺滿了泛黃的書籍,書頁間夾着的是過去歲月的印記與故事,當中或會發現以前的物主,在書頁寫下的幾句心得或見解。隨意拿起一本舊書,翻閱間似乎能聽見作者的低語,感受着那些隱藏在文字背後的情感與思想。這些書籍如同時間的沉澱,在等待着某個心靈與它們相遇,喚醒塵封的記憶。
Saint-Germain-des-Prés區有很多細小的小巷,我在巴黎的時候,有幾條小巷還是鋪着鵝卵石, 相信現在和未來也會如此,因為這些已經是歷史文物了。據當地居民說這些鵝卵石路是拿破崙或甚至是更早的路易十六時代鋪設,說的時候,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都充滿着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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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卵石小巷 |
相對於中國,很不幸地被幾個雙腳還踩着牛糞屎進入北京城的鄉下佬,硬要把有八百多年歷史的北京古城牆全部推倒拆掉。法國歷代統治階層,無論是極權專制殘暴的皇帝,或是民選的總統,都不會像這個统治政權那樣痛恨自己的歷史文化,「破四舊、立四新」地無情到處摧毀自己的歷史文物。
我今天去巴黎第六區不是來看舊書的,而是去一家全世界最古老的咖啡館,Le Procope。這家咖啡店開業於1686 年,先說一下1686 年是什麼概念,那是康熙皇帝意氣風發之時,剛剛平定三番之亂,吳三桂的孫吳世璠自盡後不久,也是後來雍正皇帝的好兄弟,十三阿哥愛新覺羅·胤祥剛剛出生之年。就在地球的另一邊,一個意大利商人在巴黎一條僻靜狹窄的小巷中租下了本是土耳其浴室的店鋪,改裝成巴黎的第一個咖啡店,一直到今天,雖然中間因經濟問題短暫停止經營幾年,但該咖啡店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歷史特色和傳統。今天的Le Procope咖啡店已經成爲法國歷史、文化、文學和藝術記憶的一部分,藝術家與思想家的交流之地,也是法國大革命和思想啟蒙運動之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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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Procope咖啡店 |
我在巴黎的時候,這個「咖啡店」其實已經名存實亡,變成了一家收費高昂的高級餐廳,顧客們只光喝咖啡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了,改成一定要點餐高消費的經營模式。或者從另一個角度看,就是因為以往顧客只買一杯咖啡,就長時間佔用店內的桌子,最終導致咖啡店入不敷出而出現經濟危機而短暫停業。
一進店內,首先看到的是大廳內側擺着一張古舊桌子, 上面放着世界上第一部《大百科全書》》,當年作者Denis Dideror就是每天泡在這個咖啡店,完成這本叩開了思想啓蒙運動大門的鉅作,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就放在大門當眼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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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nis Dideror 的《大百科全書》》 |
咖啡店內裝飾還保持着百年前的風格,黑白瓷磚鋪地,牆上掛着金框子的鏡子,屋頂懸掛着水晶吊燈,襯託朱赭紅的暖色牆面、四壁掛有不少曾經長期光顧這店的歷史名人肖像和一些歷史文件,从啟蒙時代到法國大革命,當中還包括法國皇后瑪麗安東妮和國皇路易十六最後階段的書信。每一幅畫像都是響噹噹、影響甚至是改變全世界格局和歷史的風雲人物,如數家珍。例如哲學家、思想家Voltaire (伏爾泰)和Rousseau(盧梭)、 文壇泰斗大文豪Victor Hugo (雨果)、鋼琴家Chopin (肖邦)、 美國建國之父之一的著名政治家Benjamin Franklin (富蘭克林),他在巴黎做大使時候,在Le Procope咖啡館構想了《獨立宣言》的框架並草擬出美國憲法的概念。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當然少不了諦造法國大革命的雅各賓派三位風雲人物, Robespierre (羅伯斯庇爾)、Danton (丹東)和Jean-Paul Marat (馬拉),這三個法國大革命的先鋒 ( 我的巴黎碎片回憶 (2/4) ),把 Le Procope 咖啡店當成了他們的根據地,用通俗的粵語俚詞就是早期其實他們幾個天天在這裏「吹水」和「齋talk」而已。他們討論社會問題, 倡議革命行動。他們慷慨激昂,高談闊論,引來巴黎社會低層人士和學生對他們的理念產生認同,漸漸視他們為精神領袖,甚至是近乎宗教色彩信徒般的膜拜,熱血沸騰,有點似現在的KOL 和網紅。久而久之,本來是空談理想的壞鬼學者、窮酸秀才之類的書生由嘴巴和紙上談兵式的革命,最終演變成為實際行動,動刀動槍的法國大革命。可以說,「打倒暴君!搗毀巴士底獄!」的號角,就是從這裏首先吹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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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不可以, 想也有罪 |
這樣大家就可以明白為什麼中共對民衆聚集議政論事那麽緊張和警惕,因為這個政權知道他們自己也是最早偷偷地在一艘小觀光船上開會議政而最終江山易改,取得政權的。
而歐洲啓蒙思想家伏爾泰更是把Le Procope咖啡店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干脆自己搬來一張大理石桌,長期坐在店內。伏爾泰就是在這裏完成了那部廣受欢迎的《希臘國王俄狄浦斯》(Œdipe)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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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爾泰大理石書桌 |
拿破崙軍帽
拿破崙也是這家咖啡店的粉絲,當拿破崙還是担任一個砲兵中尉官职時, 有一次光顧Le Procope咖啡店,發覺錢花光了,於是就和店老闆說先留下自己的軍帽作爲抵押,過幾天回來贖回,但由於軍事行動的緊急調動,他也没有回來了。如今這頂兩角軍帽已經價值連城,存放在Le Procope玻璃櫥窗內,成爲熠熠生輝的「鎮店之寶」,吸引無數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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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軍帽 |
平民、暴民、人民、公民
這個店內,到處都可以見到歷史的文物。例如在牆上掛着法國大革命時候,遺留來宣傳法國人公民意識的一塊牌子,上面寫着:「請互稱“公民”」。因為在法國大革命之前,社會階級分為三層,貴族、神職人員和平民。法國大革命的宗旨和精神目標,就是人人平等,不分貴賤。大家都以公民身份去平等對待彼此,這就是公民的意義。法國人從平民到暴民,又從人民到公民的歷史崎嶇道路中,無數的人為此拋頭顱、灑熱血,換來西方民主社會的政治雛型 。
男公民, 女公民
我去Le Procope 咖啡店的那一年,洗手間的標記仍然保留着法國大革命時期的稱呼,男的標記Citoyen(“男公民”),女的標記Citoyenne,“女公民”。但事隔那麼多年,在全球左膠思想和所謂的"Woke Culture" (「醒覺」) 精神毒品海洛英的反智式荼毒下,我不確定現在的Le Procope, 男女衛生間的稱呼是否已經更改了, 變成通一性別共用或者是加多一個第三性別的衛生間。
巴黎人小便的尿液都是咖啡
進入衛生間,第一個反應就是「卧槽」,衛生間內竟然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味。我早就聽說巴黎人不是要在咖啡店,就是在趕往咖啡店的路上。我此刻還覺得巴黎人連小便的尿液都是咖啡!
我坐在店內靠窗的一角,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將光影錯落地投在餐桌上。環視窗內、窗外,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似乎充滿了故事,店外來往的行人,有的低聲交談,有的靜靜閱讀,每個人都帶着一份屬於自己的故事和夢想,在這片氛圍中尋找到片刻的寧靜。
「你是日本人嗎?」服務員禮貌地問。
我𣊬即想起一名著名的華人作家曾經說過,「當你在外地旅遊,如果別人誤認為你是日本人的時候,那恭喜你了。這證明你的行為舉止表現,已經與西方文明接軌了。」
「你能說那幾國語言?」我沒有回答這個服務員剛才問的問題,反而問了他這一個問題。
「除了法語、德語和英語是流利,我也可以用意大利和西班語作一些簡單的對答。」他回答得很自然,絲毫沒有炫耀的感覺。
「你會去法國的其他地方嗎?」話閘子打開了,服務員興致勃勃地問我。
「嗯,我沒有固定的計劃,視乎天氣的狀況。除了凡爾賽宮 (Palace of Versailles) 我還想去一趟 Alsace (阿爾薩斯)。」我呷上了一口濃郁芳香絲滑的咖啡後,緩緩答道。
「太巧合了,我母親的家族就是Alsace當地的人,一直到她祖父的時候,她祖父想到大城市發展,才搬來到巴黎。」服務員一邊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一邊說道。
「你喜歡喝酒嗎?」服務員突然追問了我一句。
我正在思量這句問話背後的含意,他卻自己解釋說:「是這樣的,Alsace除了酒莊和一些教堂之外,剩下來的不是山,就是水,一座山和另一座山都沒啥分別,沒什麼特別好看的。除非你是專門去那裏的葡萄園酒莊品酒和購買酒。」
「噢,原來是這樣。」我有點失望地接話。
「是了,你本來想去Alsace 的原因是啥?要去德國或瑞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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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課》的 Alsace (阿爾薩斯) |
我知道他這樣問的原因是因為 Alsace 位於法國、德國和瑞士三國邊界互相接壤的一個地方。但我被他這樣一問,顯得有點尷尬,靦腆地說,「我是因為多年前看了一篇《最後一課》的課文小說,順道想去看看這個故事發生的地方。」
「嗯,那你要不要來一杯Alsace 的酒,我們最近剛購入了幾箱,年份不錯的。」服務員看着我,等待我的答覆。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仍然有半杯的咖啡,就禮貌地婉拒了。
後來會見瑞士的一個朋友,說起這件事,朋友聽後開懷地大笑起來,說我應該把杯中的咖啡馬上倒掉,要一杯Alsace 的白酒,還要加一小塊Alsace當地土產的芝士一起下酒,就是最佳的配搭了。因為Alsace當地的氣候有利於葡萄緩慢而持久的成熟,並形成細膩的葡萄。這種環境下釀製出來的酒特別有芳香、花香、果味的質感,不少拿金奬的好酒都是來自該區葡萄園的酒莊,朋友笑我錯失機會了。
Le Procope不僅僅是一間咖啡店,更是一座通往過去的時光之門,一個讓人無限追憶的地方和歷史時光隧道。
法國大文豪Balzac (巴爾扎克)曾寫道:「咖啡館的櫃檯就是民衆的議會廳。」他說得一點也不誇張,法國大革命、啓蒙運動、存在主義等政治、社會、文化思潮都是從咖啡館走向社會的。
而巴黎是一個多面性、立體性的城市,既是古典的巴黎、也是現代的巴黎;是藝術的巴黎、也是現實的巴黎;同時是生活的巴黎、更是精神的巴黎;巴黎是藝術家的教室、也是追求的殿堂;是文學家的夢幻、也是音樂家的舞臺。
巴黎第六區,不僅僅是一個地點,而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象徵。巴黎更是成了一座放逐者的城市,
這裏有寬鬆政治氣氛,有學生、文人、藝術家掀起的反文化潮流,也就是所謂的頹廢文化,所以人們選擇到巴黎來流浪。這里的書攤和咖啡店,承載着一種古老而浪漫的情懷。每一個步伐,每一次呼吸,都融入了這座城市的心跳,與它一同共鳴。那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一種在文字與咖啡香氣中綻放的浪漫,彷彿時間在這裡放慢了腳步,讓人可以在繁忙的生活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絲詩意和安慰。
我結賬之後,起身准備走向大門的時候,刚巧瞥見墻上掛着諾貝爾文學奬得主的美國籍名作家Ernest Hemingway (海明威) 的俏像,他在巴黎居住的時候,也是Le Procope的熟客。
我的雙眼和俏像里海明威那雙深邃而沉穩光芒,同時鋒利如刀的眼神接觸,他那雙眼睛裡透著一股冷靜的睿智,彷彿能穿透人心,直達事物的本質, 帶着能洞悉人生無常的深刻感悟。
我不禁想起海明威在《A Moveable Feast》這本作品中這様形容巴黎,「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 從離開巴黎的那一刻起,她將永遠如影隨形。 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
全文完